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诓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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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日正盛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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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蟾,你是在浪费粮食。”

阿蟾眼眸低垂,睫羽长而微翘,被阳光笼着,如镶一道朦胧白光。将晾干墨迹的纸张卷起,又铺一张白纸,用镇纸压着。

换一支软豪,狂放草书变成清峻小楷,满满当当写了一整张纸。

写罢,抽去,递给裴戎:“送你。”

“写的什么?”裴戎接来一看。

——白面二两,饴糖一辆,蜂蜜三钱,四月初开桃花一两,米酒一瓮……

嗯,竟是一张菜谱。仔细看看,还是他最喜欢的桃花糕的菜谱。

阿蟾将软毫在水缸中涮了涮,晾在笔架上:“你说的不错,人无远虑必有近忧,总该未雨绸缪。这是给你的存粮,且好好收着。”

调侃不成,翻遭戏。裴戎沉默了一会儿,将菜谱叠好入怀,偏头去望院里开始落瓣的桃花,用手撑着的脸侧有些发热。

他唾弃自己,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

大风吹过庭院,又是一场乱红如雨,载着裴戎的思绪,片片飘去。

迎着耀眼的春光,闭上眼睛,像饱食的猎豹舒展开身体,躺在廊下小憩。

脑中紧绷的弦渐渐放松,不再如锥刺一般,时刻感到警惕与不安。

整个人好似被这和煦的阳光融炼成春水,心里迭荡着碧波,充满安闲的意味。

裴戎一辈子受到的教导很少,他在泥潭里摸爬滚打,凭借求生意志与一口硬气长大。慈航告诉他该为苍生牺牲,苦海教会他如何欺骗与杀人,而阿蟾……这一路相伴,似乎在教导他,怎么去享受生活的滋味。

原来,人生也有这样一面,犹如一场桃花如雨的春色。

裴戎在偏僻的僧舍中,看见春日。而寺中受困的众人,因为局势恶化,感受到严冬。

佛寺里的仓库遭到了洗劫,本就不多的存粮被人掏空了一半。赤甲军严密守卫在寺外,这件事情只能是寺中之人所做。

人们非但被恐惧困扰,更有一种不信任的情绪在蔓延。

为了镇压住这件事情带来的危害,一行终日行色匆匆,疲于奔命。裴戎偶尔与之照面,能看到对方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。

一行表面一副高僧样,到底是半路出家,私下里并不老实。为了纾解愁绪,常常会在暮色将临时,溜到僧舍里来,偷得一时清闲。

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裴戎闲聊,总乐呵呵地笑着,分毫不提寺中局面有多糟。

裴戎是个内敛的人,面对外人时,尤显沉默寡言。

所谓闲聊,也不过是一行一个人说两家话,天南地北地胡扯,偶尔回忆年轻时潇洒风光的日子。

他说到兴致高昂处,宽大的袈裟自然垂下,笼住装着糕点的瓷盘。再挪开时,瓷盘白得反光,里面空空如也。

老家伙!

裴戎眉峰一动,长袖微抖,一枚小刀扣在手中。倏然一转,划破一行长袖,糕点簌簌落下。挟住瓷盘,抬手去接。

孰料,一行一个翻身,张口猛吸,以一种王八仰天的方式,将漏下的糕点摄入嘴里。

裴戎心中一哂,将空了的瓷盘抛到木几上,搭在栏杆上的长腿动了动,换了一个交叠姿势,冷嘲:“圣僧大慈大善,何不与寺中居士同甘共苦?”

“天天听人唉声叹气,见人哭得梨花带雨,圣僧也快被这泪水泡得发馊了。”一行咽下糕点,笑得像是一尊弥勒,“也不白吃你的,请你一杯好茶。”

茶确实是好茶,武夷山的老君眉。但杯中,只有孤零零一片叶子,在裴戎的目光下,羞涩地蜷成一团。

眉毛微微挑起,喝了这杯“独叶茶”,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。

忽然问道:“御众师的前身……红尘不染,到底是何身份?我自认不算孤陋寡闻,竟从未听闻。”

“这不奇怪,有一位大人物,刻意抹去了有关‘红尘不染’的记载。三百多年过去,时光如水掩名声,同‘红尘不染’一辈的人,老的老,死的死。也只有贫僧、须弥方丈、云缥缈等几个老怪物知晓了。”

一行掸去身上糕屑,大敞着胸怀,坐得金刀大马。

“说起来,‘红尘不染’还与天人师及慈航道场有些瓜葛……”

裴戎心中一跳,不动声色问道:“什么瓜葛?”

一行嘿然一笑,看穿裴戎套话的企图:“你与御众师的关系甚是亲密,问他本人,岂不更好?”

裴戎沉默。

他不愿直接询问阿蟾,是不想在对方面前耍弄心机。但却又背着阿蟾,旁敲侧击,从旁人口中套取他的过去。

这样的做法矛盾又优柔,与裴戎一贯果决的性情相悖。

但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,相伴越久,越是不忍放手。

可终有一天……

裴戎掐断思绪,云淡风轻地换了一个话题,调笑道:“大师赢了赌局,可让‘红尘不染’磕头认输了?”

一行哈哈笑道:“我倒是想,那可是值得吹嘘一辈子的事情。”

“然而,谁说赢的是我?我可是输得一败涂地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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