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湛立刻松开湘儿。
他疾步走远了一些，背对着她，面朝着精致的花窗。四下无人，月光皓洁，寝殿里安静得就好像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个真切。
他悄悄低垂下眼睫，把手掌心上的水渍朝衣袍的前襟上擦了擦：“我什么都没看见，屋子里一直很黑。”
湘儿悔不当初，顿了下，快速地躲回了浴桶里。
她五根纤细白嫩的指尖忐忑地捂住了萧湛刚刚握过的那片地方，一截冰冰凉的手臂，因为刚掉进水桶又沾染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。她蹲在浴桶中坐立不安，用清眸谨慎地观察着萧湛的动向，红着脸轻声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你先穿衣服，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萧湛大步流星，目不斜视地越过金尾孔雀屏风，坐到了外间的八仙桌旁边。
湘儿微松了一口气，眼波微动，她十根修长纤细的手指挡住胸口，并拢双腿，颤颤巍巍地从水中站起来。事先衣裳都挂在屏风上面，情况微妙，她也来不及顾及哪些是湿的、干的、干净的或穿过的，总之是快速胡乱地套了一身，等到她系着衣带从屏风后走出来后，萧湛还坐在一片黑暗之中。
外间的角桌里有火折子，她摸索着走了过去，翻找出一个。
点燃了门口的烛台，一袭披在肩上的如瀑乌黑长发还在滴水，她手举着这一点在微风中摇曳的光亮，手拢着裙摆，小心地坐到了萧湛的身边。
心有余悸地看着他，讪讪道：“我以为驸马今晚不会来了。”若不然她也不会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睡着。
“下官只是说我今晚会晚些回来，但没有说不回来。”
“那驸马是直接来了含章殿了？”
“不，我先回了趟洗剑阁，坐了好久，却发现被褥却迟迟没有人给我送回来。”
湘儿：……
昨夜她命人搬过来的，他不提她都要忘了。
随后又垂了垂眼睫，思忖道，也不知她专门让人送去的饭菜他有没有吃……
“驸马下回取东西，与小厮们说一声就行，免得亲自跑一趟。”
“我并不是来含章殿取东西的。”
湘儿蓦然抬头看他一眼。
萧湛目光认真。
湘儿明白，没有二话，连忙频频地点头。她心想着刚经历过早上那些风言风语，两个人又站在风口浪尖上，萧湛现在想过来住，她确实也不该有什么意见。就像他说的，所谓的谣言都是要用事实来击破的，她已经连累了他，配合着演点戏也不会掉块肉。再说他留下还可以帮自己驱鬼辟邪，好处很多。
“那我这就去叫人把浴桶搬走。”
“好。”
萧湛安坐在八仙桌旁，目光平静，语气温和地回应，他今日是难得的好说话呢。
湘儿笑盈盈地开门叫人，等下手收拾好了屋子就已经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，春蕊手拿着刚擦过地面的白布，正想要问公主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没有，湘儿便已经眼疾手快，把她们这一干闲杂人等给撵了出去，她不敢回头看萧湛，这屋子里现下也好歹是孤男寡女的情况，以防万一，她最好还是要与他避开一点。
“驸马还是要睡地上吗？”
“是。”
“那我今天帮驸马铺厚一点，昨日虽然也不薄，但后半夜难免会返潮。”别看她湘儿只是个弱女子没去过边疆打仗过得也没那么苦，但她以前身为公主侍婢，每逢阴天下雨，公主怕打雷闪电，她都要进屋来陪伴公主一起入睡，所以她那时候也是要跟他一样睡地上的，若是不铺厚一点，睡几晚就会长湿疹，严重的还要生虫子，浑身上下奇痒无比，那几种难受的滋味她真是再清楚不过了。
萧湛微拢起眉头：“有两床被褥就够了。”
“不行，有的铺那就要多铺点，多多益善，最好把柜子里的被褥全都铺上才好。”她也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，现在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，所以就最见不得哪个人在她眼跟前吃苦受罪。
眼看着湘儿又蹲在地上细细地铺床，她干起活儿来很麻利，而且也很显然并不是那种时刻注意自己仪表发型的矫情公主。
萧湛别开脸，眼望着窗外，轻笑一声：“你裙子拖地了。”
“哦哦哦。”湘儿憨憨地把裙摆拢紧了一些。
深色的眼仁陷入了沉寂，萧湛凝视着远方，深吸一口气，迟迟没回过头看她。他皱眉，将眉头拢成了一个川字，由衷地说，他其实一直很不明白这个公主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关心。这一场婚事是由天家指婚，从头至尾都是由老皇帝一手包办，他对女人素来没有幻想，所以当得知自己要入赘到皇室做驸马时，他也只是将指婚的行为看做为政治操作，分析了一波对自己前程的利弊，再没做他想，对自己未来要娶进门的公主更是没半点儿期许。
但是这个公主……
她以前好像很怕他，最近又忽而关心他。
他十一岁参军，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多年，抛头颅洒热血，征战沙场马革裹尸，全靠着一身的狠劲儿和毅力才走到了今天。即便他后来当上了将军，也素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，军中纪律严明，赶不上就饿着，还从没有人给他留过饭。
她可能不知道，当他回到洗剑阁，看到用罩子保温的那一桌热菜时，心里头百感交集，念叨着娶了个媳妇也挺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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